人與事\寒夜幻夢\林楓林(转自大公报）

冬寒料峭，連續數天見不到太陽，又濕又凍的天氣，令人透不過氣來。立春翌日，是今個冬天以來最寒冷的一天。晚上，我在中環馬車會所參加一個私人聚會。回到家裏，提早鑽進了被窩。

不知什麼時候，一陣電話鈴聲響起了，擾人清夢。我看了看掛鐘，還有十分鐘就是凌晨一點。矇矇矓矓之間，我拿起聽筒，電話那一頭傳來了清芬姐急促而簡短的聲音：「楓林，教授睡了！」如冰水淋頭，我從夢中驚醒過來，即時起床，連大衣也顧不上穿，直奔樓下，上了出租車，馳向跑馬地雲地利道。進了饒公的卧室，清綺姐及咪咪，清芬姐及偉雄兄，圍着饒公……我不願見到的情景終於出現了。時光在這一刻凝固了，周遭的一切彷彿蒙上了灰色。腦海中思緒萬分：

就在前一天立春的晚上，在這房間的餐桌，我坐在饒公身邊，看着饒公用餐，他的胃口相當之好，飯後，他自己還拿着叉子吃木瓜，津津有味，相當之享受。那兩天，他剛為香港與內地的一個文化交流活動題了字，又為一位書畫家的作品集題寫書名，我欣賞着他的力作，讚揚他的題籤蒼勁有力，他很為自豪，伸出右手使勁和我握手，較起手勁，並多次驕傲地豎起大拇指。此情此景，我和兩位饒小姐都感覺寬慰無比。

半個月前，饒公消化系統不甚順暢，入住養和，我往醫院探望，見其康復很快，沒想到出院後第二天，也即十天前，他就出席劉偉忠兄策劃的一場文化活動，一坐下就是個把鐘頭，敬仰他的百多位賓客，爭先恐後和他合影，他坐定定，任影唔嬲。

百年舂鋤不言休，饒公就是這樣的一個人。他本性甘於寂寞、默默奉獻；對外界及朋友的要求，盡量成人之美。原本，家人將他照顧得無微不至，他盡可養尊處優、頤養天年。但他確實閒不住。這一年，饒公奔波勞碌，飛巴黎，上北京……出席多場中外文化交流活動，為的是文化自信及文化傳承。去年底，筆架山潮州窰遺址入選國家級考古遺址公園立項名單，老人家得知後相當高興，當即為公園題名。一月初，我陪伴清綺清芬姐前往潮州拜訪劉小濤書記，送上饒公為筆架山潮州窰遺址公園的題詞，表達他對家國文化的珍愛。同時，商討今年年底在家鄉舉辦一場大型的學術活動，我們憧憬着，屆時饒公從香港乘坐剛開通的高鐵回到故鄉。萬萬想不到，他走得那麼快……

過了一會，孫少文先生夫婦、高佩璇小姐及陳鑑林先生、高贊覺先生夫婦，以及劉醫生聞訊陸續趕來。之後，十字車及警車也到達了。大家跟着前往律敦治醫院，在候診大廳焦急地等待着，高小姐唸起南無阿彌陀佛，眾人齊為饒公祈福，祈望回天有術，奇跡出現。大約半小時後，醫生出來宣布，當然是大家最難以接受的結果，帶着我們到急診室見饒公最後一面，眾人雖早有思想準備，但免不了充滿悲傷之神情。我見到的饒公在酣睡之中，還是那麼的慈祥安詳。離開了急診室，大家又回到候診室，不管醫護人員及警員如何婉勸，誰也不願離開，每個人都想有多點時間，陪伴饒公度過這漫漫長夜。

饒公曾經說過，「楓林分享了我很多榮耀，最了解我。」饒公是一部百科全書，我充其量能知道片言隻語。近一萬一千天的日子，能夠親近結緣國學大師，既是他的粉絲，又當他的義工，是一種發心，是一種榮光，更珍惜這種緣分。數年前的某天清晨，我陪同饒公送別了同他相濡以沫一個多甲子的饒太，我聽到他在默默地誦讀《心經》。今天，我們又要將屬於全人類的饒公送回饒太身邊，讓他倆在天國重聚。功德圓滿。這亦是緣分。

離開律敦治，正是黎明前的黑暗，北風凜冽，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嚴寒，這是近年來最冷的一夜！

多麼希望今夜是一個幻夢！